类型电影是创作者和观众的契约

未知 2020-08-05 13:04
类型电影是创作者和观众的契约



当我们谈起电影节的时候,我们谈论的,其实是那些饱含艺术价值的电影。欧洲三大电影节之所以备受关注,也是因为它代表了电影作为艺术的最高成就。在每年的上海国际电影节上,票最快被抢光的,也往往是经典电影,也就是所谓的文艺片。另一方面,电影院里平时热映的多数都是商业大片,也就是所谓的类型片。电影节与日常的影院,似乎被艺术电影与类型电影分成了两个世界。
在7月29日举行的第二十三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电影论坛上,包括导演李少红、青年导演李霄峰、编剧全勇先、科幻作家陈楸帆就“类型实践与作者表达”展开讨论。虽然这个议题听上去似乎专业性非常强,但剖开来说,其实就是关于如何才能拍出有品质保证,又能满足观众期待的商业电影,而这正是中国电影发展需要面对的关键问题。长期以来,电影节一般都把焦点放在个人风格鲜明的作品及作者导演身上,又或者是关于市场化、产业化方面的观察,像这样从切入商业类型片角度切入的讨论,可谓难能可贵。
 
 
论坛现场
中国类型电影的从无到有
在7月29日的论坛上,曾执导《血色清晨》、《红粉》、《红西服》、《生死劫》等影片的第五代导演李少红,从她拍摄处女作的经历,介绍了中国电影史上类型片从无到有的经过。
 
 
李少红
“我们读大学那时,四年里没有学过类型片,主要学的就是艺术电影,也就是作者电影和注重个人化表达的影片。那时我们对类型影片是非常陌生的,但是我们毕业之后赶上了电影改革的年代——从体制到内容的变革。1993年开始,电影越来越市场化了,而在这过程中,就开始越来越多提到类型影片。”
“我们最早是从1987年开始拍商业片的,其实也就是类型电影。当时,北京电影制片厂指派一些年轻导演尝试商业片,我被选上拍《银蛇谋杀案》。听到消息后,我就大哭了一场,感觉太可怕了,因为那时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商业片。但你也不能不拍,那样就会失去第一次拍电影的机会,所以我特别纠结。后来壮壮(田壮壮导演)就安慰我说,你就拍吧,反正是一个入场券,拍完了,你以后就是导演了。出于这个目的,我就接下来了。”
“我们很怕这部片子拍不好,于是就大量集中观看好莱坞电影,这才慢慢了解什么叫商业片。它其实是很模式化的,有一些构成完全来自于经验和套路。我们拍的时候不像拍文艺片那么游刃自如,但是这也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尝试的机会。”李少红说。
 
 
《银蛇谋杀案》海报
“结果我们反而把这部电影拍得太商业了。商业到什么地步呢?《大众电影》举报了里面有18处凶残镜头,审核也没通过。当时我都傻了。这不是商业片吗?该有的要素我都拍了。多长时间必须要有一个高潮,情节怎么安排,这些点我都做到了呀。那时候,商业片还是被争论的对象,等我们拍完,已经又不提倡了。当时,每年都有一个电影工作会,我们的片子是作为反面教材来放的。但是,那部片子确实出了很好的拷贝成绩,所以北影厂可以发工资了。当时正处于有所反复的第一个浪潮中,后来又可以拍商业片了,《银蛇谋杀案》成了电影院的看家电影,一到没有电影放的时候就把它拿出来。”
“我们这代人学的确实都是作者电影,后来自己体会到它跟类型电影有很大不同:一个是按照市场经验的套路;一个是要靠个人表达,要体现出个人对世界的理解和世界观的建立。这是完全不同的两种电影。”
“我觉得在此之后一二十年中,曾有一段非常混乱的时期。那时拍的电影好像非常不入市,电影院非常惨淡,文艺片更是根本没有任何市场,完全被排挤到电影院之外了。之后市场慢慢形成,观众又回潮了,大家慢慢养成了对电影的需求,文艺片也渐渐重新走入影院。尤其是年轻一代的电影观众,对电影有了新的需求和习惯,反而对一些很接地气、很强调个人表达的文艺片有了观赏的欲望。这个时候才是电影市场真正成熟起来的开始。”
类型电影与观众的交流是互动式的
说到对于单一类型的执著,参与讨论的几位嘉宾中,最有代表性的要算曾创作《丽江的鱼儿们》、《鼠年》、《无尽的告别》、《G代表女神》、《荒潮》等小说的科幻作家陈楸帆了。作为80后的他,成长过程中浸润于国内外商业类型片之下,而随着近年国产科幻电影的崛起,他本人也参与了作品的影视化改编,因此对于所谓类型电影有别样的认识。
 
 
陈楸帆
“我从小看了特别多的B级片,它们的类型都特别明晰。在我看来,类型就是创作者跟观众之间建立的一种契约。观众会抱有某种特别强的预期去看类型片。比如你看恐怖片,就是希望能被吓到;看喜剧片,就是希望哈哈大笑。就好比书被归类在不同的架子上,是为了能更容易得被找到。但是,现在类型的边界也在不断变化和模糊。我觉得,科幻本身就没办法作为一个独立类型元素而存在,它只能够跟其他的类型去嫁接,才能够成为一个完整的作品。”
“我自己在写作,包括参与一些影视方面的合作,我都会首先去想,要对应的是什么样的类型,要给观众什么样的预期。如果这个出发点我没有想得特别清楚,我觉得最后出来的东西是面目模糊的。除非我说我拍的就是自我表达的作者类型,比如说像《潜行者》,这种类型有很模糊的空间给观众阐释。所以对我来说,类型是一个镣铐,但是它也是让你跟你的受众建立起更强的联系的方式。这是很有意思的动态平衡和不断交互的过程。”
而通过陈楸帆的阐述,李少红导演也对类型电影有了更豁然开朗的认识。她补充道:“的确,类型电影的创作者和观众要有互动性。你给他的惊吓能不能让他感受到,能不能达到一定的量级;给予的科幻的信息是不是在他的想象范围内,对他是不是达到了刺激的层级……这些是类型片最起码要做到的。”
“作者电影是个人表达,它的命名其实已经说明了它要向观众表达的是个人感情、个人认识和个人观念,而你可能同意,也可能不同意。这类电影很可能会给观众带来一个新的启迪,或者对他的思潮产生影响。作者电影与观众的交流方式是接受式的,与类型电影的互动式是完全不同的。”
“像《寄生虫》这样的影片,如果从破案的角度去拍,可以是一部标准的类型片。但是,翻过去从人性的角度拍,这一家人的遭遇怎么会变成一个案件,作案的动机和原由是什么,这样就成了一部带有很浓厚的人文色彩的作品。而这种电影就可以让电影节接受,如果是纯粹的商业片,那么电影节就很少会接受,因为它会认为商业片对于社会、对于人性、对于文化没有更多的启迪作用。还有毕赣的那部作品(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),它可以是犯罪影片,但最后拍成了实验电影——甚至不完全是文艺片,那种长镜头的个人表达就把它变成了另外一种性质的电影。”李少红以去年大热的两部影片为例分析。
 
 
《地球最后的夜晚》海报
类型创作不等于脸谱化
相比于好莱坞,中国的类型电影创作可以说尚在摸索阶段。尽管青年导演李霄峰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位类型片导演,仅仅承认作品《少女哪吒》中确有犯罪类型元素,但他根据自身的观察,认为中国电影人在向好莱坞学习类型片创作的过程中,不能忽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:“类型片的诞生是有一定的土壤的。比如说我们国家是禁枪的,你不可能硬是去拍枪战片。”
“美国有侦探,我们没有侦探,如果把故事移植过来,侦探的职能就应该由公安局的警察承担。又比如美国的西部片是经过很长时间的历史沉淀形成的一个类型,那么西部片怎么移植过来?我觉得还是有一定难度的,这是事关话语语境的问题。”李霄峰表示。
 
 
李霄峰
作家、编剧全勇先执笔的《雪狼》、《悬崖》都是很受观众欢迎的谍战类型作品,后者不仅有张嘉译、宋佳主演的电视剧版,由张艺谋执导、张涵予、秦海璐等主演的电影版目前也已杀青。在谈到创作时,全勇先认为不应该让类型变成一种束缚,最关键的还是人物本身。
 
 
全勇先
“人物是最有魅力的。像《悬崖》这部电视剧,说的就是一个人在一种特殊情况下的角色扮演,把一个人的人生经历放在谍战的背景里,而人性在谍战犯罪片里、在暴力事件里会被放大。我写谍战类作品,最关注的不是情节,而是人物关系,只不过把人物关系放到谍战的氛围里去表现。我觉得情节是可以随意安排的,只要有相应的逻辑,不穿帮,每个人的行为都有依据就行了。但是,我没有特别把它当成一种类型去处理。”
“事实上,我觉得对观众来说也是一样。如果观众对这个人物建立了兴趣,建立了情感,这个人物的一举一动、一言一行都会牵动观众的情绪。”“人不可能是简单的,哪怕是一个反面角色,每个行为都有相应的逻辑。如果我们很概念化地解读一个人物,观众也会觉得千篇一律。我特别不喜欢脸谱化的表达。”
李少红也完全认同全勇先的观点:“在我们对类型片没有很透彻认识的时候,我觉得写人物是最好的抓手。事实上,不管是文艺片还是类型片,第一位的创作要素都是人物。”
她依旧以《银蛇谋杀案》为例,解释说:“为什么这部影片给观众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?就是因为贾宏声这个人物。我本来想让他在这部电影里演一个小警察,但他天天坐在我门口不走,说自己对警察没感觉,想演别的角色。后来我就一直观察他,发现他确实不太像警察,于是就根据他的形象,改变了原有的故事和人物。结果这部影片恰恰因为这个人物的成立,所有的故事和所有情节也都相继成立了。而贾宏声也因为这部影片一下子火了,成了一个时代年轻偶像的代表。”
年轻一代类型片创作者的挑战
在中国,科幻电影曾经是商业片中最难处理得当的类型,但随着《流浪地球》的诞生,一切似乎在慢慢改变,科幻片成了很多电影人,尤其是年轻一代最想要挑战的类型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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