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联中文报纸《工人之路》所见汪寿华/“何同志”
苏联中文报纸《工人之路》所见汪寿华/“何同志”
“有一件从前不能问的事情”“至今还是一个谜”
“编者先生，我是一个电气工人。有一件从前不能问的事情，现在可以问了。”1949年9月6日的上海《大公报》，登了一封读者来信：《何纪元家属打听他生前事迹》。
何纪元是谁？到底是什么事情？为什么从前不能问？
“我的叔父名何纪元，浙江诸暨人。（又名何景亮后改名汪寿华）俄国留学生，是共产党员。民国几年（那时我还在小学念书，已记不清）在申被反动派杀害。究被谁人所杀，至今还是一个谜。”写信人叫何方岐，“希望把叔父生前的一切事业，也调查一下，倘有他生前的友好同志，知道他的一切，那么我们做小辈也可知道一点了。”
9月6日，是上海解放第一百零一天，开国大典进入倒计时，报纸上还写着“中华民国三十八年”。这一天，杨虎城将军在重庆被反动特务杀害，9岁的“小萝卜头”宋振中也和父母同日遇难。人民解放战争仍未全胜，国民党海空军封锁了出海口，上海陷入物资危机，市面动荡，传言国民党要打回来过年，特务又开始破坏暗杀，何纪元家人去信报社，也需要很大的勇气。
三天后，有了回音，《大公报》刊文《血债！仇恨！谁杀害了何纪元？汪寿华烈士殉难的史实》，说“在上海三四十岁左右的工人和留心史迹的知识分子没有不知道‘四一二’的经过的。汪烈士是被蒋该死（介石）和走狗们所杀。”此文引证了翊勳所著《蒋党真相》一书的材料说，汪寿华“突接杜月笙的电话，说有极关重要的消息，要和汪寿华面谈，希望汪马上就去”，“汪从总工会会所（湖北会所）绕道到法租界去的时候，在路上被狱服的匪徒乱枪打死，而总工会会所也即被封。”
“据上海电”被捕的竟然是“何同志”
有部电影开场，1927年的春夜，上海总工会委员长，独自出席黑帮头目的晚宴，中了圈套，被打昏塞进麻袋。这一晚开始的暴行，史称“四一二反革命政变”。
12天后，2500公里之外，苏联海参崴，当地报纸头版，中国要闻栏“据上海电”，蒋介石的军队，“包围上海工人纠察队的司令部，解除工人的武装，缴械时杀死工人十三个，捕去的工人无数，其中有一个是上海总工会的委员长汪寿华。”
同天同版社论，题目直截了当——《蒋介石反了》，“这次事变，影响于中国国民革命的生命非常之大。蒋介石已经摇身一变而为屠杀革命工人及市民群众的刽子手了！”一如以往，报社评论员将发生在上海的重大事件，与中国革命的前途命运紧紧相连。
《工人之路》1927年4月23日，第一版报样，社论《蒋介石反了》，作者丁山（上海音像资料馆 版权所有）
《工人之路》报，由苏联共产党远东边疆委员会和职工苏维埃主办，读者对象是华人华工，所以是中文的，1922年创刊，刊载了不少关于中国革命的报道和评论，对上海的事情一直很关心，办报的人，与上海也有各种联系。《工人之路》办到1938年，戛然停刊，报纸随办报者被清洗，湮灭无踪。直到建党百年之际，在中共党团创始者后人的帮助下，历经多年搜寻和版权洽购，上海市委宣传部门、党史研究机构和音像资料馆，从俄罗斯得到绝大部分报样，本文写作的材料即以《工人之路》为依据。
当年的读者不会想到，汪寿华在被捕当晚就遭杀害，是事变中第一个被杀的共产党员，更没人知道，这位26岁的年轻人，曾名何今亮，在过去几年的《工人之路》报上，一直被称作“何同志”。
“何同志”从上海去苏联办了第一家中国工人俱乐部
一百年后，在上海仔细展阅苏联中文报纸《工人之路》，“何同志”/汪寿华的人生故事得以显现：1920年在上海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；1921年，与首批团员彭述之、罗亦农、任作民、华林等，从上海冒险登船，去苏联留学。一路曲折反复，华林去了赤塔，接手刚刚开办三期的《华工醒时报》，何今亮从伊尔库茨克回到黑河，主持当地华工会工作。
1923年春天，苏联远东急需华工领导者，何今亮被调到海参崴，继续做华工教育和组织工作。正巧，《华工醒时报》也从赤塔搬来，并改名《工人之路》，立志成为“（旅俄华工）解放奋斗的指南针，的确是工人阶级唯一的舆论机关”。
何今亮和他的中国同志，身处世界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，志存高远；根系于纷乱割据的故国，初心不变。《工人之路》报上，留存着“何同志”的忙碌行迹：在海参崴创建中国工人五一俱乐部，在当地党校开设中国班，组织苏联共产党和共青团内的中国支部，“何指导员”担任过沿海省职工苏维埃的华工总指导员，后当选省职工苏维埃常务委员、省党部中国部主任。
1924年的《申报》，登载过中国海员在海参崴海员俱乐部的见闻，“开会欢迎，由华人何今亮君，演说共产党现状，略谓，共产党之唯一宗旨，在造成无产阶级，使世界大同，俄国之政府，全属工人之政府，列宁死后，现任总统格列宁氏，则昔日之铁匠耳，党员皆工人，所谓工人者，不仅指苦力等而言，自食其力者皆是也。”
海参崴是中国华工聚集之地，“何同志”创办的五一俱乐部，位于北京街和高丽街拐角，《工人之路》编辑部设在二楼。检索目前得到的《工人之路》报样，何今亮多次在俱乐部会堂演讲，呼吁在俄华工加入工会，还去边疆山区的煤矿和林场，指导在苏华工反抗工头的剥削……他在《工人之路》所用的一个笔名是：“梦醒”。
1925年1月，中共四大在上海召开时，“今亮同志”、“何松林”、“何指导员”、“梦醒”等名字，在《工人之路》上消失两个多月，直到3月18日头版，发表署名“今亮”的时评，《三月十八日巴黎公社和世界革命者救助会的纪念日》：“照现在的形势来看，牺牲和流血，是无产阶级革命万不能幸免的命运。”何今亮写下此文时，中共党员总数未足一千，分化与选择，牺牲和流血，确是每一个党员无可逃避的考验。
“何同志”参加中共四大后并未一直留在上海
有材料说，何今亮在1925年初回到上海，作为海参崴代表参加中共四大，并作关于职工运动的报告，之后化名何松林及汪寿华，留在上海工作，直至牺牲。也有参会者回忆，何今亮出席四大后即回到苏联。
1925年夏秋之交的《工人之路》报，可辅证何今亮的行踪。
上海“五卅”事件期间，《工人之路》对顾正红被杀、南京路枪击惨案做了及时报道，发动在苏联的华人举行各种声援支持活动。6月17日，海参崴《华工指导会开会》“首由何同志报告改良工人之路问题，”“次议援助上海工人罢工问题”。7月4日，《旅崴侨胞的爱国运动》报道，何今亮于6月29日出席了华工指导处救济上海被难同胞的义务戏捐晚会，这是他被《工人之路》报道的最后一次当地活动。
1925年9月17日，《工人之路》头版，醒目刊登《上海总工会来函》，“由何君今亮转来贵会捐来金卢布一千九百元，合中币大洋一千七百一十五元一角七分，鄙会除将正式收据交何君转交贵会外，特此函谢，此致 海参崴职工联合会全体华工万余工友大鉴”，表明此时，何今亮已在上海。
1925年8月21日，《中共上海地委关于中央改组地委为区委及指派区委委员的会议录》中，首次出现了一个叫做“何晋亮”的名字，与陈独秀、李立三等一起开会，会议指定“何晋亮、李成（工农）”为正式委员，并议决“各部主任：庄文恭、尹宽、何晋亮。”会议记录里有一个细节，何晋亮“提议凡开会未开会之前先提出具体的议案，以节省时间”。
海参崴的华工指导员何今亮，如何变为中共上海区委的何晋亮？“四一二政变”后，《工人之路》报发表了一篇《何今亮同志的略史》，对此有所解释。“一九二五年上海五卅事件发生之后，何同志同苏联的职工会代表团赴中国考察中国工人状况，担任翻译之职，因那时中国的革命怒涛高涨，需用人才孔急，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留他在上海，任上海总工会常务委员兼共产党党团书记之职。”
《工人之路》1927年5月20日，第三版报样，《何今亮同志的略史》，作者越庐（上海音像资料馆 版权所有）
这篇略史的作者署名越庐，即梁柏台，任《工人之路》报编辑，后来成为中国苏维埃司法制度的开创者。两人来自绍兴，是浙江一师同学，都在上海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，后在苏联远东共事多年。
苏联职工代表团在上海的活动，《工人之路》未有报道，但上海工部局《警务日报》1925年8月2日、3日、7日的监视报告，分别记载了“有四名俄国人访问闸北和兴里二十七号总工会，与李立三、刘贯之等人长时间地讨论了劳工形势”、“苏俄来的四名劳工领袖前往潭子湾总工会办事处”、“苏俄工会的四名代表访问了西门黄家阙路安庆里二号工商学联合会”等信息，这段时间，恰好是何今亮再次离开海参崴之后、履新上海区委之前，与梁柏台的描述吻合。
上海解放后人民政府缉凶报仇
《工人之路》的报名，并非苏联远东独创。早在苏俄十月革命时，《真理报》一度改名《工人之路》，后有1925年省港大罢工委员会主办的《工人之路》，蒙古国唯一的中文报纸，1929年创办时也叫《工人之路》。此时的“《工人之路》们”，正在经历从石版到铅印的印刷术变革。远东《工人之路》曾在1929年9月发布编辑部启事，以“特别报酬”来征集“各地中国工友及农友的各种照相片，……无论大小，投寄本报……”在此之前，报纸纪念中国革命牺牲者，均是手绘画像。
1925年上海“五卅运动”，《工人之路》遥相声援，连出五天大幅号外。为纪念遇害的上海总工会代理委员长刘华，刊登了烈士的手绘肖像。此时，“何同志”已被中共中央留在上海，接过了刘华的责任，领导上海工人武装起义，迎接北伐军进入上海，担任上海总工会委员长，直至牺牲在“四一二”黎明。
“上海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大本营，何同志又为上海工人的领袖，杀戮何同志的条件，英帝国主义者与蒋介石就此内定了。”1927年5月20日，《工人之路》《何今亮同志的略史》写道，何同志“就于四月十一日被白崇禧（蒋介石的走狗）所买的流氓所逮捕，送到龙华相近的石灰港四月十四夜执行枪毙，尸首还未知抛于何处，有人说已将他的尸首沉于黄浦江中。”
上海帮派首领动辄将仇家沉江的情节，绝非杜撰，但汪寿华烈士遇难的经过，直到上海解放后，烈士遗骸被市民掘出，才得以澄清。人民政府缉获了杀害汪寿华的几个凶手，凶手供认“打昏后活埋于枫林桥”，时间是4月12日凌晨。
1927年5月，海参崴五一俱乐部召开《悲壮沉痛的追悼大会》，祭奠牺牲于北京的李大钊和上海的何今亮。《工人之路》“本埠要闻”报道，“哀吊时有许多沉痛壮烈的演词，和悲惨凄凉的歌声”，“各团体代表相继发言，词意都异常沉痛，尤以王玉珍同志悲痛更甚，发言时泪如雨下，几至不能成声”。报道中提及“会场上置有何同志的遗像二张”。
查阅现有的《工人之路》，没有找到“何同志的遗像”。报纸登载过几张华工游行集会、演讲宣传的照片，人群麇集，面目模糊，想必，“何同志”亦置身其中，音容宛存。
牺牲者的名字和精神长留在上海城市记忆
展开百年前的《工人之路》报，牺牲者被纸墨铭刻，被后人怀念，活在一页页看得见的时光里。1931年4月11日晚，海参崴五一俱乐部集会纪念何今亮，出席者是当地华工子弟小学及其他学校的年轻学生。在苏联的中国人，将伯力中国工人俱乐部命名为李大钊俱乐部，将海参崴中国党校改名为苏兆征党校，多年前“何同志”带着国内来客看戏的中国剧社，也改名为“何今亮”新剧团。曾经在1925年夏天和他在上海短暂共事，领导五卅运动的俞秀松、董亦湘、任作民、任弼时等人，于当年秋天离开上海赴苏联留学，随后先后担任《工人之路》主编、书记等职，继续着“何同志”的事业。
2021年6月16日，复建后的上海湖州会馆正式开馆，馆内悬挂着汪寿华在上海工人纠察队成立大会上讲话的照片。此照拍摄的第二天，即1927年3月24日，上海总工会迁入会馆，这时，他已成为上海工人信任的工会领袖。五十多年后，有人撰文回忆，何今亮是一个“面目清秀，态度温和”的青年人，还有人回忆，“四一二”前夜，汪寿华说，“为了党和工人阶级的事业，我宁愿牺牲一切。”
“有一件从前不能问的事情”“至今还是一个谜”
“编者先生，我是一个电气工人。有一件从前不能问的事情，现在可以问了。”1949年9月6日的上海《大公报》，登了一封读者来信：《何纪元家属打听他生前事迹》。
何纪元是谁？到底是什么事情？为什么从前不能问？
“我的叔父名何纪元，浙江诸暨人。（又名何景亮后改名汪寿华）俄国留学生，是共产党员。民国几年（那时我还在小学念书，已记不清）在申被反动派杀害。究被谁人所杀，至今还是一个谜。”写信人叫何方岐，“希望把叔父生前的一切事业，也调查一下，倘有他生前的友好同志，知道他的一切，那么我们做小辈也可知道一点了。”
9月6日，是上海解放第一百零一天，开国大典进入倒计时，报纸上还写着“中华民国三十八年”。这一天，杨虎城将军在重庆被反动特务杀害，9岁的“小萝卜头”宋振中也和父母同日遇难。人民解放战争仍未全胜，国民党海空军封锁了出海口，上海陷入物资危机，市面动荡，传言国民党要打回来过年，特务又开始破坏暗杀，何纪元家人去信报社，也需要很大的勇气。
三天后，有了回音，《大公报》刊文《血债！仇恨！谁杀害了何纪元？汪寿华烈士殉难的史实》，说“在上海三四十岁左右的工人和留心史迹的知识分子没有不知道‘四一二’的经过的。汪烈士是被蒋该死（介石）和走狗们所杀。”此文引证了翊勳所著《蒋党真相》一书的材料说，汪寿华“突接杜月笙的电话，说有极关重要的消息，要和汪寿华面谈，希望汪马上就去”，“汪从总工会会所（湖北会所）绕道到法租界去的时候，在路上被狱服的匪徒乱枪打死，而总工会会所也即被封。”
“据上海电”被捕的竟然是“何同志”
有部电影开场，1927年的春夜，上海总工会委员长，独自出席黑帮头目的晚宴，中了圈套，被打昏塞进麻袋。这一晚开始的暴行，史称“四一二反革命政变”。
12天后，2500公里之外，苏联海参崴，当地报纸头版，中国要闻栏“据上海电”，蒋介石的军队，“包围上海工人纠察队的司令部，解除工人的武装，缴械时杀死工人十三个，捕去的工人无数，其中有一个是上海总工会的委员长汪寿华。”
同天同版社论，题目直截了当——《蒋介石反了》，“这次事变，影响于中国国民革命的生命非常之大。蒋介石已经摇身一变而为屠杀革命工人及市民群众的刽子手了！”一如以往，报社评论员将发生在上海的重大事件，与中国革命的前途命运紧紧相连。
《工人之路》1927年4月23日，第一版报样，社论《蒋介石反了》，作者丁山（上海音像资料馆 版权所有）
《工人之路》报，由苏联共产党远东边疆委员会和职工苏维埃主办，读者对象是华人华工，所以是中文的，1922年创刊，刊载了不少关于中国革命的报道和评论，对上海的事情一直很关心，办报的人，与上海也有各种联系。《工人之路》办到1938年，戛然停刊，报纸随办报者被清洗，湮灭无踪。直到建党百年之际，在中共党团创始者后人的帮助下，历经多年搜寻和版权洽购，上海市委宣传部门、党史研究机构和音像资料馆，从俄罗斯得到绝大部分报样，本文写作的材料即以《工人之路》为依据。
当年的读者不会想到，汪寿华在被捕当晚就遭杀害，是事变中第一个被杀的共产党员，更没人知道，这位26岁的年轻人，曾名何今亮，在过去几年的《工人之路》报上，一直被称作“何同志”。
“何同志”从上海去苏联办了第一家中国工人俱乐部
一百年后，在上海仔细展阅苏联中文报纸《工人之路》，“何同志”/汪寿华的人生故事得以显现：1920年在上海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；1921年，与首批团员彭述之、罗亦农、任作民、华林等，从上海冒险登船，去苏联留学。一路曲折反复，华林去了赤塔，接手刚刚开办三期的《华工醒时报》，何今亮从伊尔库茨克回到黑河，主持当地华工会工作。
1923年春天，苏联远东急需华工领导者，何今亮被调到海参崴，继续做华工教育和组织工作。正巧，《华工醒时报》也从赤塔搬来，并改名《工人之路》，立志成为“（旅俄华工）解放奋斗的指南针，的确是工人阶级唯一的舆论机关”。
何今亮和他的中国同志，身处世界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，志存高远；根系于纷乱割据的故国，初心不变。《工人之路》报上，留存着“何同志”的忙碌行迹：在海参崴创建中国工人五一俱乐部，在当地党校开设中国班，组织苏联共产党和共青团内的中国支部，“何指导员”担任过沿海省职工苏维埃的华工总指导员，后当选省职工苏维埃常务委员、省党部中国部主任。
1924年的《申报》，登载过中国海员在海参崴海员俱乐部的见闻，“开会欢迎，由华人何今亮君，演说共产党现状，略谓，共产党之唯一宗旨，在造成无产阶级，使世界大同，俄国之政府，全属工人之政府，列宁死后，现任总统格列宁氏，则昔日之铁匠耳，党员皆工人，所谓工人者，不仅指苦力等而言，自食其力者皆是也。”
海参崴是中国华工聚集之地，“何同志”创办的五一俱乐部，位于北京街和高丽街拐角，《工人之路》编辑部设在二楼。检索目前得到的《工人之路》报样，何今亮多次在俱乐部会堂演讲，呼吁在俄华工加入工会，还去边疆山区的煤矿和林场，指导在苏华工反抗工头的剥削……他在《工人之路》所用的一个笔名是：“梦醒”。
1925年1月，中共四大在上海召开时，“今亮同志”、“何松林”、“何指导员”、“梦醒”等名字，在《工人之路》上消失两个多月，直到3月18日头版，发表署名“今亮”的时评，《三月十八日巴黎公社和世界革命者救助会的纪念日》：“照现在的形势来看，牺牲和流血，是无产阶级革命万不能幸免的命运。”何今亮写下此文时，中共党员总数未足一千，分化与选择，牺牲和流血，确是每一个党员无可逃避的考验。
“何同志”参加中共四大后并未一直留在上海
有材料说，何今亮在1925年初回到上海，作为海参崴代表参加中共四大，并作关于职工运动的报告，之后化名何松林及汪寿华，留在上海工作，直至牺牲。也有参会者回忆，何今亮出席四大后即回到苏联。
1925年夏秋之交的《工人之路》报，可辅证何今亮的行踪。
上海“五卅”事件期间，《工人之路》对顾正红被杀、南京路枪击惨案做了及时报道，发动在苏联的华人举行各种声援支持活动。6月17日，海参崴《华工指导会开会》“首由何同志报告改良工人之路问题，”“次议援助上海工人罢工问题”。7月4日，《旅崴侨胞的爱国运动》报道，何今亮于6月29日出席了华工指导处救济上海被难同胞的义务戏捐晚会，这是他被《工人之路》报道的最后一次当地活动。
1925年9月17日，《工人之路》头版，醒目刊登《上海总工会来函》，“由何君今亮转来贵会捐来金卢布一千九百元，合中币大洋一千七百一十五元一角七分，鄙会除将正式收据交何君转交贵会外，特此函谢，此致 海参崴职工联合会全体华工万余工友大鉴”，表明此时，何今亮已在上海。
1925年8月21日，《中共上海地委关于中央改组地委为区委及指派区委委员的会议录》中，首次出现了一个叫做“何晋亮”的名字，与陈独秀、李立三等一起开会，会议指定“何晋亮、李成（工农）”为正式委员，并议决“各部主任：庄文恭、尹宽、何晋亮。”会议记录里有一个细节，何晋亮“提议凡开会未开会之前先提出具体的议案，以节省时间”。
海参崴的华工指导员何今亮，如何变为中共上海区委的何晋亮？“四一二政变”后，《工人之路》报发表了一篇《何今亮同志的略史》，对此有所解释。“一九二五年上海五卅事件发生之后，何同志同苏联的职工会代表团赴中国考察中国工人状况，担任翻译之职，因那时中国的革命怒涛高涨，需用人才孔急，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留他在上海，任上海总工会常务委员兼共产党党团书记之职。”
《工人之路》1927年5月20日，第三版报样，《何今亮同志的略史》，作者越庐（上海音像资料馆 版权所有）
这篇略史的作者署名越庐，即梁柏台，任《工人之路》报编辑，后来成为中国苏维埃司法制度的开创者。两人来自绍兴，是浙江一师同学，都在上海加入社会主义青年团，后在苏联远东共事多年。
苏联职工代表团在上海的活动，《工人之路》未有报道，但上海工部局《警务日报》1925年8月2日、3日、7日的监视报告，分别记载了“有四名俄国人访问闸北和兴里二十七号总工会，与李立三、刘贯之等人长时间地讨论了劳工形势”、“苏俄来的四名劳工领袖前往潭子湾总工会办事处”、“苏俄工会的四名代表访问了西门黄家阙路安庆里二号工商学联合会”等信息，这段时间，恰好是何今亮再次离开海参崴之后、履新上海区委之前，与梁柏台的描述吻合。
上海解放后人民政府缉凶报仇
《工人之路》的报名，并非苏联远东独创。早在苏俄十月革命时，《真理报》一度改名《工人之路》，后有1925年省港大罢工委员会主办的《工人之路》，蒙古国唯一的中文报纸，1929年创办时也叫《工人之路》。此时的“《工人之路》们”，正在经历从石版到铅印的印刷术变革。远东《工人之路》曾在1929年9月发布编辑部启事，以“特别报酬”来征集“各地中国工友及农友的各种照相片，……无论大小，投寄本报……”在此之前，报纸纪念中国革命牺牲者，均是手绘画像。
1925年上海“五卅运动”，《工人之路》遥相声援，连出五天大幅号外。为纪念遇害的上海总工会代理委员长刘华，刊登了烈士的手绘肖像。此时，“何同志”已被中共中央留在上海，接过了刘华的责任，领导上海工人武装起义，迎接北伐军进入上海，担任上海总工会委员长，直至牺牲在“四一二”黎明。
“上海为帝国主义侵略中国的大本营，何同志又为上海工人的领袖，杀戮何同志的条件，英帝国主义者与蒋介石就此内定了。”1927年5月20日，《工人之路》《何今亮同志的略史》写道，何同志“就于四月十一日被白崇禧（蒋介石的走狗）所买的流氓所逮捕，送到龙华相近的石灰港四月十四夜执行枪毙，尸首还未知抛于何处，有人说已将他的尸首沉于黄浦江中。”
上海帮派首领动辄将仇家沉江的情节，绝非杜撰，但汪寿华烈士遇难的经过，直到上海解放后，烈士遗骸被市民掘出，才得以澄清。人民政府缉获了杀害汪寿华的几个凶手，凶手供认“打昏后活埋于枫林桥”，时间是4月12日凌晨。
1927年5月，海参崴五一俱乐部召开《悲壮沉痛的追悼大会》，祭奠牺牲于北京的李大钊和上海的何今亮。《工人之路》“本埠要闻”报道，“哀吊时有许多沉痛壮烈的演词，和悲惨凄凉的歌声”，“各团体代表相继发言，词意都异常沉痛，尤以王玉珍同志悲痛更甚，发言时泪如雨下，几至不能成声”。报道中提及“会场上置有何同志的遗像二张”。
查阅现有的《工人之路》，没有找到“何同志的遗像”。报纸登载过几张华工游行集会、演讲宣传的照片，人群麇集，面目模糊，想必，“何同志”亦置身其中，音容宛存。
牺牲者的名字和精神长留在上海城市记忆
展开百年前的《工人之路》报，牺牲者被纸墨铭刻，被后人怀念，活在一页页看得见的时光里。1931年4月11日晚，海参崴五一俱乐部集会纪念何今亮，出席者是当地华工子弟小学及其他学校的年轻学生。在苏联的中国人，将伯力中国工人俱乐部命名为李大钊俱乐部，将海参崴中国党校改名为苏兆征党校，多年前“何同志”带着国内来客看戏的中国剧社，也改名为“何今亮”新剧团。曾经在1925年夏天和他在上海短暂共事，领导五卅运动的俞秀松、董亦湘、任作民、任弼时等人，于当年秋天离开上海赴苏联留学，随后先后担任《工人之路》主编、书记等职，继续着“何同志”的事业。
2021年6月16日，复建后的上海湖州会馆正式开馆，馆内悬挂着汪寿华在上海工人纠察队成立大会上讲话的照片。此照拍摄的第二天，即1927年3月24日，上海总工会迁入会馆，这时，他已成为上海工人信任的工会领袖。五十多年后，有人撰文回忆，何今亮是一个“面目清秀，态度温和”的青年人，还有人回忆，“四一二”前夜，汪寿华说，“为了党和工人阶级的事业，我宁愿牺牲一切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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