爱国就会有最大的运气
爱国就会有最大的运气
4月14日，继“宝万之争”后中国地产界最大的股权争夺战落下了帷幕。金科、融创两家地产商持续了近1000天的股权之争，以融创协议转让金科11%股份、套现近47亿元，新合作伙伴红星家具集团入局“接盘”，画上句号。
从融创手中接过金科股权的企业，听说的人寥寥无几。它叫广东弘敏。广东弘敏背后的名字，是红星美凯龙控股集团董事长——车建新。
除了拿下这头“现金牛”，让常州商人车建新钻入大众视野的，还有另外一则“坏新闻”。
4月7日，第三方评级机构惠誉，因红星美凯龙(01528.HK)长期外币发行人违约评级(IDR)、高级无抵押评级以及2022年到期、3亿美元高级票据，将评级从“BBB-”下调至“BB+”——下调的原因是，企业2019年快报透露的现金和银行结余，已经不足以覆盖125亿元的短期债务。
显然，这家号称中国家居卖场“一哥”的红星美凯龙家居集团(01528.HK，601828.SH)，已经气喘吁吁。尽管营收依然保持两位数的增长，但企业的净利润增长岿然不动。
高企的债务，孱弱的现金流，似乎正在扼住这个锐气十足的、常州商人的咽喉。
沾上混凝土的家具
1966年，车建新生于江苏常州的小县城。未及成年，他凭借勤奋与天赋声名鹊起，成为了当地小有名气的建筑木匠、尔后是家具木匠。20岁，他借了600块钱，创办了自己的手工作坊。又两年，他凭借着手艺创办了自己的第一个家居门市部。
1994年，他成立常州美凯龙家居集团。2012年他的销售额超过500亿，如今，他的企业市值超过900亿元。
从负600块，到正900亿。1.5亿倍。在创业三十多年的生涯中，这是他数次提到的数字变化。而今，在自己亲手搭建的数字铁塔之中，那位当初的木匠，似乎已经丢掉了手中的刨子。
3月30日，红星美凯龙发布了2019年未经审核业绩公告。全年营收虽然虽然增长了15.7%，但毛利只增长13.9%，综合毛利甚至比去年下降了。
美凯龙营业收入大幅增长但净利润却几乎和去年持平——看着账面收入多了，但实际上和去年比，还亏了。
2015年，红星美凯龙在香港挂牌上市，2018年又在上交所上市，成为中国家居行业第一家同时拥有“A+H”股的上市公司——红星美凯龙豪迈踏入资本市场的背后，是从家居产业，向房地产的跨足。
2009年，车建新成立了上海红星美凯龙房地产集团有限公司（以下简称红星地产），涉足房地产开发。
车建新的红星地产的核心产品，是以“红星国际广场”命名的城市综合体和以“爱琴海”命名的购物中心，涵盖写字楼、SOHO、商铺、住宅等多种产品形态；发展模式有点类似万达，主要依托红星美凯龙的家居MALL捆绑拿地，同步扩张。
在“家居+地产”双轮推动下，2016年末，红星完成了全国布局200家Mall的壮举。截至 2019 年 9 月末，他一共经营着 319 家商场。
曾几何时默默无闻的车建新，几年时间就超过了王健林，戴上了“全球Mall王”的帽子。
但是，在地产领域一路狂奔的车建新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初开家具城的初心，这也让他濒临危局。
危机始于糟糕的主营业务，所有的情况可以用一句话来描述“现金流不足，欠债越来越多”。
据2019年的披露数据，红星的三费，尤其是财务成本，高额上升。根据2018年一场采访中车建新的自述，目前，红星美凯龙的商业模式是，在一二线城市大量买地、造楼、接盘，持有物业。在三四线城市，则输出品牌与管理。简单而言，在自营商场收租金，在委管商场收咨询管理费。
车建新多年来朝地产业的豪掷，也使得公司债台高筑。截至2019年9月末，红星美凯龙在建、拟建项目共16个，预计资本支出63.17亿。在车建新的账上，除了净流入的40亿现金，红星美凯龙持有的货币资金有72.29亿。但实际上，红星美凯龙的有息负债部分，一年内或按要求偿还的部分高达125.37亿——现金难以抵债。
架空女儿亲自干
根据机构测算，近年来，红星美凯龙的总资产周转率始终处于不足0.2的低水平——在这背后，投射出的是车建新和他企业的商业模式之困。
“表面上看起来是商场，实际上是以市场的模式去经营”——这是车建新的原话。而这样的逻辑，让红星美凯龙二十多年来还停留在低能渠道层面。互联网时代已经来了，眼看渠道的潜力受挫，商场的空置率越来越高，他不变也不行。
困境中的红星美凯龙尝试着摸索互联网零售道路——首次触网始于2012年，他推出了电商平台红美商城，并在2013年上半年更名为星易家，对标天猫的家居电商平台。同年，红星美凯龙模仿唯品会，建立了“家品会”网站。
2016年初，车建新提出“1001”战略，即开1000家线下商场，建一个线上平台，实现线上线下互联互通。但这些尝试都不成功：星易家半年内投入2亿元只换来4万交易额，家品会网站流量极小，1001战略也因为负责人去职而不了了之。
2017年，车建新选择寻求外部合作。他的第一个网上好友是腾讯。根据17-19年三年间的财报自述，红星美凯龙与腾讯合作的“新零售”的发展主要是“通过移动APP客户端和微信小程序推广的各类优惠活动进行拓客导流”。
那么效果如何？就拿2018年举例，通过线上平台优惠券实现的线下门店销售26.9万单，成交金额达81.6亿元——实际上这样的成绩仅仅相当于红星美凯龙2018年5月大促的3天销售额。
面对这样的业绩，他显然没有办法说服自己，2019年，红星美凯龙转而与阿里巴巴合作。2019年5月15日晚间，阿里巴巴购买了43.594亿元可转债，间接持有红星美凯龙10%股份；同时，阿里还在港股市场购买了3.7%的红星美凯龙股票。
新闻说，企业与将与阿里在新零售门店建设、电商平台搭建、物流仓配和安装服务商体系、消费金融等方面有合作。
但事实上收效依旧不够理想。根据网络上能搜罗的新闻：2019年双十一期间，公司新零售门店6城24店总销售额24.93亿元，线上线下总销售额219.86亿，同比大增37%。对比同样由阿里入股的“老对手”居然之家，后者的成交额在双十一同比增长275.7%。
问题到底出在哪？
也许，这与红星美凯龙的基因有关。
本质上，车建新一手缔造的美凯龙，并不是有统一标准的“商场”，仅仅是由数百家商铺组成的“大市场”。在过去，这样松散式的格局，为车建新省去了不少管理上的麻烦，特别是免除了采购所带来的现金压力和售后、客服的成本。
但是在互联网时代，低集中度，低标准化，难以一致对外的品牌与商品，成了美凯龙触网的“致命伤”。面对家居消费低频大宗、交易环节多的特性，车建新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家居“新零售”的反面教材。
也许，问题不仅仅在于此。
2013年，车建新的女儿车一鸣海外镀金归国，先在郭广昌复星集团旗下的投行工作了一年，然后接手了美凯龙的电商业务。
不久之后的一篇文章如此叙述：“车一鸣从基层做起，她几乎做过电商的所有板块。一年多的磨练，车一鸣感触良多，也对红星美凯龙的电商战略有了更深的思考。”
在五年后的2018，却发生了这么一场对话。采访人是吴晓波，他问车建新：“现在线上是女儿在管吗？”没想到车建新斩钉截铁地回答道：
“不。是我，还是我。”
也许，在这位牢牢控制着公司92%权益的掌控者的心底，仍然相信他的公司是一件木雕艺术品：既分毫不能离开他的视线、也分毫不能偏离他的审美。
做人不要太车车
车建新很喜欢写作。随便搜搜他的名字，网上就会弹出他给动画片《哪吒》在环球时报发表的评论。
4月初，也许是受其他企业家的启发，车建新执笔了一篇雄文，名为《爱国就有最大运气》。
“你已经不是中国心，不爱祖国人民，很难在中国赚大钱。”在文章中，车建新正能量满满地论述道，黑了一把潘石屹等人。
这位老企业家确是颇有些能量。雄文一出，#车建新爱国#便成为了微博上炙手可热的话题。但奇怪的是，几天之后，这篇文章却在车建新的微博里莫名消失了。在他剩下的微博里，最新的一条来自于2016年。在微博的结尾他说道：
“面对纷繁复杂的事物，我们还要能专源，即追根溯源，透过现象看本质。”
那我们也追根溯源一下：车总的妙笔《爱国就有最大运气》，到底为何消失？
点开这条阅读近4万，相关微博却只剩10条的#车建新爱国#话题，在仅存的一张聊天截图中，笔者或许找到了答案。
“每个经销商、每个导购员不得低于300人点看。”“我会花时间盯牢这件事。”
微信消息的最后，特意落款了“车车”。
下面疑似员工评论，“阅读量不够直接扣500块钱”。另一个人回复：“ 昨天晚上为了让群众知道他爱国，加班到十点多。”
“做人不要太CC。”据说这是流传在美凯龙员工中的一句话。老实说，这句话比车总的文章，更适合传播。
2019年6月22日，也许是车建新一生最骄傲的时刻之一。在这个“黄道吉日”，他的长女车一鸣，嫁给了杭州的企二代骆哲宏——后者是新郎系诺贝尔瓷砖创始人骆水根之子。
据记者记录，婚礼现场，车建新对女儿示以深深的感谢：“她们对新生事物的把握，能给我带来很多启发。像微信、Uber的一些用法，也是我女儿教给我的。”在互联网方面，“女儿就是我最好的老师。”
岁月不饶人。年轻，的确是车建新心中的执念。
2018年，美凯龙A股上市。敲钟现场，车建新留下了这样的金句：“22岁的时候，我说自己28岁。而今，我依旧是28岁。”
他希望自己是个有型的男子，看起来像年轻人那么时髦。可是略显讽刺的是，在一次采访中，这位60后说，为了让自己“定型”，他竟然买了100套相同的上衣。
穿着这100件上衣中的一件，他参与了我们前文提到的那场与吴晓波的对话。那天，车建新一边反问吴晓波，一边挤了挤抬头纹：
“您看，我像60后吗？我看起来就像90后。”
企业也好，个人也罢，面对一个又一个给自己竖起的“新人设”，车建新似乎一个也做不到；一个也做不“美”。
这大概不是个例：在中国，如此多的企业家在市场竞争不充分的上个世纪90年代末崛起，他们具有财富、经验，他们勤奋，而颇有资本。但是，属于他们的时代，已经被大风吹了走。
今天，他们希望在穿着上紧跟潮流，他们试着说些新词。他们使劲浑身解数留在牌桌之上，站在聚光灯之内，而不是做一个“活化石”。
但是越是如此，这些企业家老套的战略、老旧的思路，在新的资本竞逐和市场变化中，越是展现出迟滞，迟钝，难落细节、理解无能，甚至有些搞笑的一面。
这不由地让人想到那句遗憾的：“夕阳无限好，只是近黄昏。”
关于车建新最著名的一则故事，是1997年，他带着女儿在常州吃肯德基——“看着肯德基和红星家具城（红星美凯龙前身）一样红色加白色的商标配色，我想，肯德基能做连锁，为什么大市场不能做连锁呢?”
按他的描述，“这一顿，吃出了今天中国特色的家居商场连锁模式。”
如果果真如此，那么关于他成功的启示，就是因为那一刻他念着商业模式，而忘记了资本的概念——他像一个木刻艺术家一样，真正地创新了。
可现在，那个被地产、被资本、被债务牢牢抓住的老木匠车建新，还可能像苹果树下的牛顿一样，吃着肯德基，回到初心，“再来一次”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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