两千年帝制史中,一位被过分低估的帝王

未知 2021-11-01 15:22

两千年帝制史中,一位被过分低估的帝王 


在中华两千年帝制史上,唐高宗李治(628-283)向来不太被关注。传世史书多认为他“软弱无能”,武则天瞧不起他,后代皇帝更是以他为反面教材。

但是,严肃的历史学家无法忽视这样的事实:

高宗时代拥有唐代最辽阔的疆域,高宗在某种程度上引领“开元盛世”的到来。

事实上,唐高宗外圆内方、胆大心细,敢想敢为。没有高宗时代的发展、巩固、铺垫,“贞观之治”就只是短暂的高潮,“开元盛世”将成为无源之水。无论用“君主无为”的传统政治思想还是实际达成的事功来衡量,高宗都是一个成功的皇帝。

史书之所以如此描绘唐高宗,无非是由于他培养的武则天用“武周”取代了“李唐”。后来的史家要为防止再出现“女人称帝”的局面,必须可以为戒的史实。因此,他们宁愿“弱智化”唐高宗,而牺牲历史的真实。著名历史学者、中国人民大学孟宪实教授的著作《唐高宗的真相》在梳理、甄别大量史料的基础上,大胆为高宗正名,为我们描绘了一个不一样的唐高宗。

唐高宗的历史问题

文 | 孟宪实

来源 | 《唐高宗的真相》新版序言

唐高宗李治,唐代第三位皇帝,公元650—683年在位。任何时代,政治斗争都是难免的,因为权力资源永远是稀缺的。围绕皇位的斗争,史不绝书。在你死我活般斗争的浪涛中获得优胜,“武功高强”是自然的。唐高宗在复杂的政治形势中,最后获得胜利。但是,政治的胜利并没有为他赢得历史的胜利。历史与政治的距离,竟然会如此遥远。这里,把这个问题概括为“唐高宗的历史问题”。

唐高宗之后,唐朝的皇帝都是高宗的子孙,所以唐高宗的历史地位是稳固的,贬低唐高宗的言论在唐朝显然是危险言论。天宝十五载(756),安史之乱后的唐玄宗逃往四川,发布诏书《命三王制》,提及列祖列宗有如此说法:

“我高祖神尧皇帝,奄有大宝,应天顺人。我太宗文武圣皇帝,堪难造邦,光宅天下。高宗天皇大帝,修文偃武,惠绥四方。”

高度赞扬高宗的功绩,是从武则天时代开始的。《改元光宅诏》中,列举高祖、太宗和高宗的功绩:

高祖神尧皇帝,披图汾水,仗钺参墟,廓氛祲而安四维,扫搀枪而清六合。

太宗文武圣皇帝,负日月而膺运,鼓雷霆以震威。荡海夷山,功浃八荒之外;救焚拯溺,仁沾万域之表。乐和礼洽,天平地成,茂绩光于遂初,鸿名冠于阖辟。

高宗天皇大帝,云房诞睿,虹渚降灵,受绿错之祯符,应朱绨之景命。飞车乘毳,臣轩顼之不臣;没羽浮金,服禹汤之未服。开边服远,更阐㝢于先基;富贵宁人,重增辉于前烈。

电影《武则天》中,陈宝国饰李治、刘晓庆饰武则天

高祖、太宗是创业皇帝,在此基础上,高宗带领唐朝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绩:“臣轩顼之不臣”“服禹汤之未服”,还有开边服远、富贵宁人,都是超迈前烈的。这是高宗评价的基调,后来也变化较少。在后人的印象中,能够与高宗媲美的,只有玄宗的开元之治。

但是,高宗和玄宗都遭遇了其他问题,历史评价陡然不同。唐玄宗有了安史之乱,唐朝的盛衰转变在唐玄宗治下发生,无论如何玄宗逃脱不了干系。高宗呢?随后发生的武则天篡唐,这是唐朝前期的重大挫败之一,可与安史之乱相提并论。武则天的政治生涯中,唐高宗的角色显然重要,武则天的事,高宗负有无可推卸的责任。

这是唐高宗的核心问题。唐朝评价唐高宗,或有为尊者讳的理由,而唐朝一过,所有唐朝问题都变成了历史问题,后世史家于是能够纵横放言,直书心意。对此,可以《旧唐书》和《新唐书》的评论为代表。《旧唐书·高宗本纪》之后的“史臣曰”,内容如下:

史臣曰:大帝往在藩储,见称长者;暨升旒扆,顿异明哉。虚襟似纳于触鳞,下诏无殊于扇暍。既荡情于帷薄,遂忽怠于基扃。惑麦斛之佞言,中宫被毒;听赵师之诬说,元舅衔冤。忠良自是胁肩,奸佞于焉得志。卒致盘维尽戮,宗社为墟。古所谓一国为一人兴,前贤为后愚废,信矣哉!

在这里,除了说高宗登基之前有长者之风外,评价的都是即位之后的事,其中没有一句是好听的话。祖宗打下的天下,差一点被高宗彻底废了,“宗社为墟”。其中,“中宫被毒”“元舅衔冤”指的是废王立武事件,至于武则天篡唐,还是比较含糊的。

电视剧《武媚娘传奇》,李治廷饰李治,范冰冰饰武则天

再看《新唐书》的评价,就更清楚了,唐高宗的历史评价,每况愈下。《新唐书·高宗本纪》之后的这段赞语,应该出于欧阳修之手,言辞犀利,入木三分:

武氏之乱,唐之宗室戕杀殆尽,其贤士大夫不免者十八九。以太宗之治,其遗德余烈在人者未远,而几于遂绝,其为恶岂一褒姒之比邪?以太宗之明,昧于知子,废立之际,不能自决,卒用昏童。高宗溺爱衽席,不戒履霜之渐,而毒流天下,贻祸邦家。呜呼,父子夫妇之间,可谓难哉!可不慎哉?

欧阳修直接从“武氏之乱”下笔,认为武则天给唐朝带来的损失,比西周时期的褒姒更严重。唐太宗伟业,差一点就被毁,包括宗室、士大夫遭受的巨大伤害。为什么会出现武氏之乱呢?欧阳修把责任首先归于唐太宗,知子不明,“卒用昏童”。至于唐高宗,溺爱夫妻之间,一无是处,是导致武氏之乱的直接推手,“毒流天下,贻祸邦家”。武则天被称作“武氏之乱”,唐高宗是罪人,还连累了唐太宗。

唐高宗以后的唐朝皇帝,不仅是唐高宗的子孙,也是武则天的子孙。当朝评价祖先过甚,很可能有违孝道。但是,这个政治禁忌到了北宋早就烟消云散,武氏之乱被归纳出来,相应的责任,自然也要得出清晰的结论。可见,历史事实是一个层面的问题,历史评论是另外一个层面的问题。前者,可以称为历史,后者,叫作历史学。距离历史越远,历史学越发达,自由施展的空间越宽广。

历史应该表现得更具客观性,历史学则允许有主观立场存在。问题是,历史并非纯粹客观史料,在《旧唐书》《新唐书》《资治通鉴》这样的史学著作中,历史与历史学并存,历史叙述依据史料,也会贯彻史家的历史观。古代史家同样会用自己的历史观驾驭史料,在看上去很客观的叙事中,他们的历史观已经无声无息地占据所有空间。

唐高宗的历史问题,因此变得错综复杂。要弄清历史真相,首先得穿过历史著作的层层迷雾,如何既要与传统史家划清史观界限,同时还要使用他们著作中的史料?欧阳修在《新唐书》中如何贯彻他的“武氏之乱”观点,当事人不论是武则天还是唐高宗,他们一言一行的记载,是否都是“武氏之乱”的证明?

为了后世史家的观点,牺牲了历史主人公,唐高宗不是唯一的。唐高宗的历史问题,说起来众多,核心只有一个,历史真相何在?求解历史真相,是历史学的本义,也是历史难题,又无法回避。

真相,至少是个良好的目标。

讨论唐高宗的真相,至今也有十年多的历程。很多具体问题,比最初更加明朗,但要获得更多读者同意,并非易事。所以,退一步想,就算多一个参考答案吧,毕竟历史思考胜过历史结论。

历史真相,至少是史学的魅力之一,让我们共同努力吧。

THE END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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