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二手房交易平台上,我看到了北漂父母的辛酸

未知 2021-05-28 19:13
在二手房交易平台上,我看到了北漂父母的辛酸

我18岁时来北京读大学,毕业后没能抓住“应届生”的身份找到一个能落户的工作,从此之后就成了不折不扣的“北漂”。
打工期间,我住遍了京城各式各样的房子,有防空洞改造的地下室,被子永远是潮的,每天就靠上班路上晒太阳回神;有和大学宿舍一样的上下铺群租房,屋里八个人有中介小弟、程序员、房管、还有不工作玩游戏的,每天能不受打扰睡四个小时就是奢望;终于能负担起单独一小间的时候,也只能租得起背阴没空调只能放下一张床的隔间,屋子里住的蟑螂远远比人多;后来终于住进了一个精装修的小屋,住了半年被房东以卖房的名义赶了出去,原来是她找到了租金更高的租户。
到要结婚的时候,父母下决心卖了老家一套房,加上两家的积蓄终于付齐一套五环外房子的首付,变成了一个“北漂房奴”。过了几年,我这个北漂一代生出了北漂二代,靠着“就近免试入学”的政策,我们家的漂二代终于上了附近的公立小学,如今家里刚刚安稳过了三年,孩子又要面临转学的压力。
外地户籍孩子要在北京高考只能考高职,在京高考这条路就堵死了。借户籍开放的政策东风,我落户到了天津,这样就不用承受骨肉分离的痛苦,至少周末的时候都能和孩子团聚。
天津和平区的教育水平等同于北京的西城和海淀,但孩子想要参加“小升初”摇号就必须由连续两年的该区小学学籍。为了让孩子能享受好一点的教育资源,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迁徙,想转学拿学籍就得先落户,想落户就必须有房产,于是,我开始了找房之旅,在这期间看到了一个个为了孩子而不停迁徙的父母故事。

从县城郊区变成教育中心的和平区
历史上,和平区所在区域因为离天津县城比较远,这里人烟稀少,只有一些村落。1860年,英法联军攻进北京后签订了《北京条约》,新增了天津作为通商商埠。之后,英国选了当今的天津五大道附近区域作为租界,随后又有法、德、日等国在附近设立租界,这部分区域随后就成了天津最繁华的地区。现在的和平区就占了原租界区的绝大部分。
和平区整体不到10平方公里,它是天津市区中面积最小、人口密度最高的区域。随着天津租界的飞速发展,该区域一直是天津的经济、教育、文化中心。“浓缩的就是精华”,这句话在和平区身上体现得最明显。
因为政权的更迭,原本权属清晰的租界区小洋楼,逐渐陷入了北京四合院式的居住困局。新迁入人口挤进了小洋楼的每间屋里,房屋权益从最早公有分配逐步分化成了私产、直属公产、企业产,连所谓的商业性质公寓也分为40年、50年使用权,有些甚至摇身一变成为70年民宅,这些房产对于购房人的资格也有不同的限制。如果没有经过一定时间的自学,一个外地购房人碰到天津的房产中介时,就像一个历史系学生误闯进了计算机专业的数据结构课程一样,满堂课听到的都是黑话,每个字都能听懂,每句话都听不明白。
土地的稀缺,人口的不断涌入,让这个只比天通苑大一点的区域承受了巨大的居住压力。除了像溥仪、张学良这样的名人旧居能受到特别保护被辟为博物馆之外,其他人的住宅就得按照名气与大小分别承担不同的社会责任,第五任民国大总统曹锟的旧居就有幸成了幼儿园,能为祖国的花朵们服务让总统旧居保有着应有的体面和整洁。而前晋系领袖阎锡山旧居就没这么好运了,大门左边是拉面馆,右边是外贸服饰,门洞里则停着五颜六色的共享单车,居民们则在这个前陆军一级上将的旧居中寻找着自己的生活空间。
除了数量有限、价格高企的新建住宅楼之外,总价较低的小房间、小空间,就成了预算不多但又望子成龙家长们的唯一选择。这类房子有一个统一的名称:拆间。
在拆间胡同里打造一个带四面监控的“小花园”
我走进了一个门洞,门洞的右手边有一个掉色的浅绿色木门,里面堆满了盖着灰的杂物。中介说,这个门洞可能是被某家住户围起来当成储物间了。
刚进门的左右两边房子可以用“棚户区”来形容,有年代感的掉色起皮木门就是各家的入户大门,为了保护隐私住户都把带玻璃的地方糊了起来,只有高过人头的门上小窗给屋子里送去不多的阳光。
再向前走,我来到了被房东称为“门前带小花园”的房子。这个房子除了大门之外,其他墙面都开了带纹理的大玻璃窗,房东特意在里面挂上了草编帘子保护隐私,这样的采光效果远远好于全封闭墙面。进了门之后,我终于见到了他口中的“小花园”。
原来,这些房屋原本的门都在里面,各家做饭都在门外。后来,各家逐渐把门前的做饭区围了起来,把公用面积变成了私人面积,这种情况在全国各地的公产房屡见不鲜,后来公家对私围面积都有了统一标准,只要不超标就行,超标了就有邻居投诉有人来拆。
他们家因为靠边,所以厨房围在的房子另外一边,门前的区域就按“标准”围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小花园。这个花园超不过3平米,一辆电瓶车推进去就几乎挤满了,但房主做的是玻璃顶棚,就使得这块采光效果特别好。他曾经养过几盆花,但因为最近孩子要考试没时间照顾,就不得不把花清理出去了。因为房子其他面都没有窗户,孩子如果在屋里待得太闷,就会在这个小花园站一会。我问他为什么不打开门出去坐坐,他说天热时候外面苍蝇太多了。这个阳光棚小花园成了这个只有11平米小拆间的最大乐趣所在。
夫妻两个人还要工作,在附近上初中的孩子有时候就自己先回来。他们为了安全就在房子的四周、还有入口门洞那儿装了监控摄像头。这个老小区住的人多,主要是老人、带孩子上学的家长、附近打工的年轻人,除了电动车电池之外,这里也没什么值得偷的东西。两年间孩子平平安安一点事都没有,他的监控系统纯粹给邻居们帮忙了。有家人放在外面的花盆被人撞碎了,一查监控就找到了肇事者;有家人电动车电瓶被偷了,派出所请他家帮忙调监控,虽然能找到事发时录像,但天太黑了根本看不清人。房主说,不管有没有用,装上总是心里放心些。
孩子马上要中考了,他们现在想把这个房子卖了,给小孩换个大点的屋子安心准备高考。可麻烦的是,这个房子必须得全款买,集体户口还买不了,这就大大限制了他的客户群。
临走时候,房主又特意强调了房子的优势:这里属于待拆区,现在用水都是不要钱的,白用。
二层洋楼里自建独立厨房的双胞胎母子房
我踩着吱压压的木质楼梯踏上了这个二层日式小洋楼。
从外观看,这栋楼充满着异域风情,圆形的外扩阳台和圆形顶的超高窗户,都在彰显着自己的出身,这让我脑海里想起了“某某公馆”的字号。
可走进楼里,昏暗的光线和吱压压作响的楼梯,却让我心生一丝恐惧。这是下午三点钟,外面暴晒的阳光却丝毫影响不了楼内的温度,门里门外就像两个世界。整个楼梯都是深红色,每阶梯的宽度都只有脚掌一半长度,每上一层台阶我都得用前脚掌用力,还得小心某一节有点磨圆了的台阶。这种旧洋楼的层高超高,一般临街的一楼都被用作商铺,从旁边进去的二楼可以住人,可爬这个二楼的高度几乎和现代住宅三楼的高度一样。如果不是因为房主特意回来一趟等我们看房,我可能爬到一半就走了。
二楼楼梯间的大开窗让上面的光线好了许多,我关掉了手机手电筒。楼道里没有任何照明灯,就算眯起眼睛也看不清走廊的另一头,但隔着门隐约透出的声音显示,这层的住户也不少。长长的走廊两边是一个个独立的房间,这样的布局就和办公楼是一样的,我在脑海里脑补着门上本该有的牌子:机要处、行动处、电讯处。
我们要看的房子离走廊不远,还幸运地占了个边户。门是崭新的防盗门,门上装了一个大大的监控摄像头,这和其他暗红色木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。等房主打开门后,里面的场景仿佛换了一个世界。
10多平米的房间已经全铺上了木地板,踩上去丝毫没有楼道里的吱压声。进门的左边是两个紧挨的学习桌,桌的上方是玻璃柜书架,右边是带镜子的洗手池。最引人瞩目的是房子最里面靠窗的高低床,准确来说应该是个隔层。因为层高超高,房主用铁架架起了一个二层小阁楼,平时两个孩子就睡在上面,而她睡下面的床。高低床紧挨着超高的窗户,外面临街,让这个小屋里光线格外好。
两个孩子都是男孩,小学一起转学过来,结果小升初的时候却分到了不同的学校,好在这个片区的初中离得都非常近,两个孩子就算走路回家也用不了10分钟。但随着孩子年龄的增长,狭小的空间已经容不下他们的成长速度了,这位母亲想把这间卖了,在另外一个区靠地铁的地方买个大点的房子,孩子们以后上下学虽然多花点时间,但毕竟能住得宽敞点。她说孩子班里的不少同学都是坐地铁回家的。
房主说她当初买这个房子的时候,屋子里的地板都烂了,玻璃已经脏到擦都擦不干净,房子里满是霉味。她和老公用了整整一星期时间把房间里的杂物扔干净了,老公不小心从楼梯跌倒,幸亏没伤到骨头,他去医院处理了伤口歇了几天之后继续干。除了搭高低床、动电动煤气的事之外,其他几乎都是他们自己完成的。
她最自豪的事就是把原来房子做饭的小灶台改造成了一个独立厨房。这块区域本来就是这间屋子独用的,他们定做了铝合金把那块区域围起来,里面还留出了电冰箱的位置,又买了一个几乎全新的灶台,厨房紧挨着窗户也完美解决了排烟问题。
唯一不方便的就是上厕所,这是一个两家合用的坑位,他们为了干净还特意上了锁。不过房主说,跟他们合用的那家也是带孩子来上学的,也挺爱干净,两家轮着收拾。
我问她住在这会害怕吗。她说刚开始也怕,但后来跟邻居熟悉了就不怕了,这里除了带孩子上学的就是在附近商场打工的,有几间房子也完全没人住。楼里虽然黑点,但下了楼就是商业街,附近全是大商场,生活起来还是挺方便的,做饭要是缺盐立马下楼就能买一包。
我走的时候,特意在楼下找到那间靠窗的独立厨房,那里已经飘出了厨烟。
二手房平台上的北漂父母们
一个星期的时间,我白天跟着中介跑房,晚上瘫在床上翻看房源介绍,转着看VR房间内景。
看得时间长了,我已经能会快认出哪个房主是带孩子来上学自住的。一般这种房子都装修得跟新房一样,而同小区的其他房子内部大多破烂不堪,房间里最常见的配置就是高低床。家长们也最着急出售,因为自身资金不多,他们往往急于置换房屋以让长大的孩子拥有更大的居住空间,他们往往愿意接受贷款,愿意送全部家具电器,甚至再谈价格都没问题。
孟子母亲为子教育而三迁住所的故事人尽皆知,孟母不仅没有户籍制度的束缚,她自己本身也很有钱,她把家从墓地附近搬到集市附近,最后才搬到了学校附近买了个“学区房”。
而这个时代的孟母却遍地都是,他们不仅要用有限的资金为孩子追寻最好的教育资源,还要和无处不在的“制度”做抗争和妥协。如果不是近年来稍微松绑的户籍制度,全中国的孟母们连迁徙的机会都没有,他们只能拿着暂住证望着“学校”的学堂,在到了时间点之后再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户口所在地——“墓地”旁边。
2021年4月24日,海淀区的“多校划片”入学政策吹响了号角:“2019年1月1日后在海淀区新登记并取得房屋不动产权证书的住房用于申请入学,通过电脑派位的方式多校划片入学。”解除房产与学位的绑定关系,禁止炒作学区房,减轻父母的教育焦虑,已经成为了教育改革的新方向。
在政策发布的第二天,一位中介在购房群里说:“天津多片划校政策同步在即,请大家尽快锁定重点小学铁片学区房,提前上岸!”而另一位中介在朋友圈里疾呼:“普小学区房涨价在即,早买早省,晚买多亏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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